在我们无法触及之处,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会说话。它有自己的语言。我传达它所说的话。神圣的蘑菇拉着我的手,带我去往那个没有秘密的世界……我向它们提问,它们予我回答。
如果世上没了酵母,我们还能吃到这么多不同风味的面包、喝到那么些不同口味的啤酒么?
去看看那些缠进万物之中、络入万象之间、离开它们之后我们可能都不再是我们自身的真菌
正如上图所示,毛头鬼伞(Coprinus comatus)是一种常见和广泛分布的食用菌,虽然它的子实体并不硬实,却能钻透柏油,破开重重的铺路石。我们可以直接将毛头鬼伞煎熟吃掉,也可以把它放进罐子里,观察几天,等待亮白色的菌体潮解成一摊乌黑的墨水。
这幅毛头鬼伞的手绘图,也包括本书中所有的手绘图,都是用毛头鬼伞的墨水绘制而成的。
蘑菇可以吃,可以做成墨水,或许还可以做到我们从未思考过的事,也正如这十亿多年来不仅仅是蘑菇做的,也是真菌做的:
它们分解岩石,制造土壤,降解污染物,具有强大生命力的地衣甚至能在太空中生存,除了供养也会置有机体于死地。
它们可以生产食物,协助量产药物,用自己的心智影响动物的行为,致人产生幻觉,影响天气,造出雨、雪、冰雹——须臾之间,数以亿计的生命被它们改变。
如果没有线亿年前也许不可能离开水体登上陆地; 到了今天,地球上超过90%的植物都依赖菌根真菌的存在——植物和真菌之间的古老联盟孕育了陆地上几乎所有已知的生命。 越了解真菌,越会认识到万物的存续离不开真菌。
这正是《菌络万象》这本书所强调的,作为一本讲述真菌的书,它有一点点不一样,如果说大多数书都在教你怎么吃蘑菇,那读完本书你就会知道,早在你吃下蘑菇的很久之前,你已经被庞大的真菌系统网住了。
不论是种蘑菇,研究蘑菇,采蘑菇,吃蘑菇,用蘑菇写字,我们都在「真菌」的世界里闲逛。
一份几十块钱的「蘑菇盲盒」只要每天喷一次水,就能长出可供食用的平菇;前文提到的毛头鬼伞,也叫鸡腿菇,在北方的树林中经常能见到。
山中是蘑菇的天堂,马尾松(Pinus massoniana)的根旁长出真菌茯苓(Poria cocos),将它的菌核挖出、处理,就是我们常用的中药「茯苓」;榆树、柳树等阔叶树的根部丛生出金针菇(Flammulina velutipes)。人们用沉香 [ 印度和东南亚的沉香属(Aquilaria)树木因真菌感染而形成的 ] 制造香气: 潮湿坚果味,浓稠 蜂蜜味, 浓烈木质味,制作香水。
松露猎人则穿行在意大利北部的森林深处,搜寻意大利白块菌(俗名白松露,学名Tuber magnatum)——一种具有刺激性气味的神秘真菌。他们牵着猎犬,在树林间四处搜寻,祈祷收获大块的松露让自己发财。
蘑菇已经早早的进入我们的世界,当我们意识到「原来这也是蘑菇!」的时候,其实它们已经无孔不入。
已知和人类共享最亲密历史的真菌是酵母。酵母住在我们的皮肤上、肺里和胃肠道内。我们的身体演化出了调控这些种群的机制,并且在之后的演化史中一直这么调控着它们。数千年来,人类的各种文化中也演化出了在人体之外、通过桶和罐头来调控酵母种群的精妙手段。
人们在出土于肯尼亚的石器上发现了微小的淀粉颗粒半岛bd体育,可以追溯到10万年前。淀粉颗粒的形状显示,这些工具曾被用来处理叉枝榈(Hyphaene petersiana),一种如今仍被用于酿酒的植物。考虑到任何含糖液体只要放 超过一天就会自行发酵,我们可以推测:人类或许在更远久的年代就开始酿酒了。
半岛bd体育
酵母管理着从糖到酒精的转化, 与现代酿造酵母相似的酵母差不多在人类驯化山羊和绵羊的时候就出现了。人类在大概1.2万年前转向农耕生产,也称“新石器革命”;我们至少可以将这种变化部分理解为对酵母的文化回应。要么是为了面包,要么是为了酒,人类开始放弃游牧生活,转而定居下来(“先有啤酒,后有面包”的假说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就渐渐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学者)。
不论是在面包还是啤酒里,酵母都是人类早期农业产出的主要受益者。在制作面包或啤酒的过程中,人类都要在喂饱自己之前先喂饱酵母。从庄稼地到城市,财富积累、粮仓和新的疾病半岛bd体育,农业生产所衍生出的文化发展构成了我们和酵母共享历史的一部分。可以说,酵母在很大程度上驯化了我们。
种类最为丰富且最有创造力的动物行为操纵者,是一类生活在昆虫体内的真菌。这些“僵尸真菌”能够改变它们宿主的行为,从而给自己带来显而易见的好处:通过绑架昆虫,这类真菌可以散播它们的孢子,完成生命周期。
不知道你是否玩过《最后生还者》(The Last of Us),其中食人族的灵感就来自于偏侧蛇虫草。
答应小编,一起屏住呼吸快速划过——左:影视剧《最后生还者》;右:游戏《最后生还者》
小说《天赐之女》(The Girl with All the Gifs)里的僵尸形象,同样以偏侧蛇虫草为灵感来源。
偏侧蛇虫草的生活围绕着某种弓背蚁展开。弓背蚁一日被这种真菌感染,就会失去恐高的本能。它们会离开相对安全的蚁穴,爬到最近的植物上——这种症状名为“登顶症”(summit disease)。不用多久,真菌就会迫使蚂蚁用颚钳紧叶脉,让其以这个姿势在此处慢慢死去。所以,这一咬又被称为“死亡紧咬”(death grip)。菌丝体从蚂蚁的步足长出来,将它们固定在叶片背面。然后,这种真菌消化掉蚂蚁内部的器官组分,从它的头部后面伸出一根子座(stroma)。孢子从子座上往下泼洒,落到路过的蚂蚁身上。如果孢子没能命中目标,它们就会产生有黏性的次生孢子;这些孢子能向外延展形成丝,就像拉起了一条能绊住其他东西的线。
一只感染了“僵尸真菌” Ophiocordyceps lloydi 的弓背蚁。从弓背蚁的身体中长出了两个子座。这个样品采集自巴西亚马孙雨林。
偏侧蛇虫草不仅仅能让蚂蚁往上攀爬、进行“死亡紧咬”(这两件事是必然会发生的),它们还能让蚂蚁咬住叶片上的特定部位,保证真菌身处最宜产生孢子的环境。偏侧蛇虫草和许多僵尸真菌一样,都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演化来细调它们的操控方法。
一只感染了偏侧蛇虫草的弓背蚁。白色的荆棘属于另一种菌寄生真菌,专门感染寄生在昆虫体内的蛇虫草真菌。这个样品采集自日本。
被真菌感染的蚂蚁行事总会留下痕迹。蚂蚁的“死亡紧咬”会在叶脉上留下独特的伤痕,而化石记录中的此类伤痕表明,这种行为最晚起源于始新世(Eocene),也就是4800万年前。也许,自动物演化出心智之后,这些真菌就开始操纵动物的心智了。
拥有“成熟心智”的“僵尸真菌”可以操纵动物的行为,区别于寄生于尸体中的“僵尸真菌”,地衣采用了另一种方式生存——共生。
地衣覆盖着大约8%的地球表面,比热带雨林占据的区域还大。它们包裹着岩石、树木、屋顶、栅栏、悬崖,还有沙漠的表层。一些地衣呈黄褐迷彩色,还有一些呈柠檬绿或亮黄色。一些看上去像污溃,另一些像矮小的灌木,还有一些像鹿角。一些与甲虫一同生活,为后者提供了生存所需的迷彩防护。不固定长在一处的地衣四处游荡,不附在特定的东西上生活。如加利福尼亚大学河滨分校植物标本馆的地衣管理员克里·克努森(Kerry Knudsen)所说,在周围如“平淡故事”般背景的反差衬托下,地衣“显得像神话故事”。
生物学家和艺术家恩斯特·海克尔(Ernst Haeckel)为他的《自然界的艺术形态》(1904)一书绘制了华丽的插图,生动地描绘了一系列地衣的形态。他笔下的地衣繁茂地铺展开来,狂乱地堆叠在一起。清晰可见的脉纹状隆起逐渐转变为表面平滑的泡泡;杆状结构延伸出尖刺和圆盘。它们蜿蜒崎岖似海岸线的轮廓与奇异似帐幔的结构相接,其中布满了幽深的凹凸和缝隙。
《彼得兔》的作者毕翠克丝·波特,同时也是一名真菌学家,也创作了许多地衣插画。
地衣并没有完全重演真核细胞起源的故事(内共生),但如高厄德所说,它们的故事“互为韵脚”。地衣有着包罗万象的身体,生命在其中相遇。真菌单独不能进行光合作用,但如果它能与藻类又或是能进行光合作用的细菌合作,就可以水平获得这种能力。与之相似,藻类和光合细菌自己不能长出坚硬的保护组织层,也不能分解石头,但只要和真菌合作,它们就能在一瞬间获得这些能力。
通过合作,这些分类学上距离遥远的生物融成了拥有全新可能的合成生命。与不能和自身叶绿体分离的植物细胞相比,地衣拥有的是一段开放关系。这意味着它们能灵活变通。
一些研究者用“共生功能体”(holobiont)一词来指不同生物集合在一起,以一个整体来行动。在更广义的世界里,共生功能体就好比生物界中的地衣,整体大于部分之和。和“共生”“生态”一样,“共生功能体”也是一个非常有用的词——如果只有描述界限分明的自治个体的词语,我们就很容易误以为这些个体确切存在。
或许我们并不难理解地衣的存在形式。这种关系建立的过程体现了演化里的古老规则。如果说“赛博格” [ cyborg,控制论有机体(cybernetic organism)的简称 ] 一词描述了生物和科技之间的融合,那么我们,连同所有其他的生命形式,都是“辛博格”(symborg),即共生有机体(symbioticorganism)。 讨论生命共生观点的研究者们,在一篇对该领域具有开创性影响的论文中表态道:
关于真菌的故事鲜为人知,意大利神秘的松露猎人和机敏小犬掌握着贵重香料的秘密,巴拿马的热带雨林里,似乎能听到真菌的呼吸声,一步步踏入阴湿之地,一个巨大的真菌王国出现在眼前。
默林·谢尔德雷克(Merlin Sheldrake)是剑桥大学热带生态学博士,史密森尼热带研究所博士后。
他拥有 植物学、微生物学、生态学以及科学史和哲学等多学科训练背景,在剑桥大学研究 巴拿马热带森林地下真菌网络,也因此结识了许多仿佛同样由菌丝联结在一起的生态学家、人类学家、DIY真菌爱好者和尝试用真菌解决人类现实问题的新异创客。
默林的研究兴趣十分广泛,涵盖从真菌生物学到亚马孙河流域民族植物学历史的种种。
当然,他也极其热衷于酿酒和发酵,被真菌网络的庞大而震撼,为人类与非人类生物之间的关系深深吸引。
他和弟弟Cosmo Sheldrake一样爱好音乐,好奇于谐振系统中声音与形式的关系,擅长钢琴和手风琴。两人共同创作了一首本书同名歌曲 Entangled life。
真菌居住在错综复杂的世界里。无数条脉络穿行在这些迷宫之中。我已经跟随了尽可能多的脉络,但仍有一些缝隙任凭我用尽全力也无法挤进。 虽然真菌离我们很近,但它们还是那么神秘。它们身上的可能性也如此另类。我们应该被这些困难吓退吗?人类是否可以用我们的动物大脑、身体和语言尝试理解如此不同的生物呢?在这个探索过程中,我们自己又会如何改变呢?怀着乐观的心态,我对本书的设想是,为生命之树上这根被忽略的分支画下一幅画像,但实际的成品更交缠、更复杂。本书记录了我理解真菌生活的旅途,也记录了真菌在我与我旅途中遇见的人类和其他生命身上留下的印记。 诗人罗伯特·布林赫斯特(Robert Bringhurst)曾写道:“我该用这白天和黑夜、这趟生命与死亡做什么?每一个脚步、每一次呼吸都如鸡蛋般向这个问题的边缘滚去。”真菌带我们滚向许多问题的边界。本书源自我在这些边界之上探头远望的体验。我对真菌世界的探索让我重新审视此前的许多认知。演化、生态系统、个体性、智能、生命——我对这些概念的认识已与之前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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